爷爷的黑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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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的那个暑假，父母因为工作，无法照顾我，便将我放在了老家，由爷爷照顾。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每次在附近村里玩耍的时候，别人问我是谁家的小孩，说父亲的名号一般是不怎么管用的，人家总要问一句你爷爷是谁？“我爷爷是吴三水！”“哦，你是三水家的娃娃呀，长得像，你爷爷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厉害的角色呢！”

经历过几回后，每次别人再问道我是谁家的娃娃，我都会报出爷爷的名号，这非常管用，每次老乡们听到爷爷的名字都不自觉地会高看我一眼。

爷爷头顶秃了一片，嘴唇很丰厚，胃口也很好，我们祖孙俩相处的那两个月我每天见他都是吃一大海碗的米饭，每天吃饱后便去侍弄他的黑毛豆。

爷爷说在爸爸很小的时候，总是尿裤子，吃了药不见好，后来人家告诉他吃黑毛豆很有效果，于是爷爷在地里种满稻谷，在田埂种满黑毛豆，爸爸那时候一天三餐有两餐是和黑毛豆有关的菜，说也神奇了，没多久爸爸尿裤子的毛病就好了，于是乎这黑毛豆补肾治虚的美名流传更广，后来经常会有邻居过来找爷爷要黑毛豆种回去自己种，以致于隔壁几条村的乡亲都有过来借种的，每次爷爷都非常热情地赠送并指导播种方法。

暑假正是吃黑毛豆的时候，那时候的豆子还未老，可炒可煮可腌，自从爸爸去城里后，爷爷的黑毛豆遍布菜地、田里甚至田梗上，那是爸爸外出工作无暇顾及的江山，用爷爷的话说，这些田地荒了可惜了，庄稼人总要有根才行。每回爸爸回老家都要被爷爷塞几袋黑毛豆在车尾箱，而这些黑毛豆虽然是个好东西，可哪里吃得完这么多，所以便惠及了众多爸爸的同事和城里邻居，后来实在吃不完，于是爷爷便寻思着赶集卖掉些的想法。

那年的暑假，我和爷爷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去田里摘毛豆，早晨的太阳比较温柔但也升得快，不到10点就已是热情洋溢，而我和爷爷从6点开始摘的毛豆也在田根的桶里面享受着日光浴，爷爷总是不断叮嘱我别被叶片割到手，还时不时夸我懂事知道帮老人干活，也不间断地诱惑我等卖了毛豆就给我买冰激凌吃，我就像爷爷年轻时的小跟班一样只顾着跟着他的脚步和节奏好好摘毛豆，好好听他说话就行了。

暑假的集市比以往要热闹一些，由于爷爷的黑毛豆没有打任何的农药，看起来的外观并不怎么讨喜，周边菜贩子卖的普通毛豆品相好看4元一斤价格也公正，一对比爷爷的黑毛豆没有任何的竞争优势，爸爸是告诉过我的，爷爷这种黑毛豆产量低，城里超市很少卖，就算有价格也比较贵的，而爷爷说本就是吃不完来卖点，不能让人家觉得黑心，于是就卖5元一斤。我的脑中迅速转过书上看过的卖东西的诀窍，当价格没有优势的时候就突出品质和功效，于是我提议爷爷要不要也像旁边的菜贩一样拿个喇叭来宣传，但爷爷说不用了，懂行的人自然会过来买，不懂的人喊也没用。

那天我们等到了集市快要收摊，也没有很多人光顾，爷爷还很佛系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报纸，看着旁边菜贩子的毛豆将被扫空了，我心急如焚，爷爷则安慰我，不要只看着别人的，专注好自己的摊就够了，于是我便向爷爷学习看看报纸，时不时再眼神跑光瞅瞅旁边菜贩子的毛豆卖完没，临近黄昏的时候，一位老奶奶认出了黑毛豆。

“这个毛豆好呀！年轻的时候粮食缺，有一年水稻被蝗虫吃了，还好有这个黑毛豆才有得吃，多亏了那年在你们村吴三水队长那里要的种子呀!”老奶奶激动地说。

爷爷听到自己的名字，扶了扶掉下的眼镜，这边手已经在往袋子里装毛豆了，老奶奶推脱着不要，可是爷爷硬是免费塞给了奶奶一袋，我摸着头想不通地问爷爷“奶奶都没给钱呢，爷爷你怎么白送呀？”“她是对老物件有感情叻，我种的毛豆，我乐意送。”说完爷爷又坐在那个板凳上继续看报纸。

一直到天黑了，旁边的菜贩子剩的最后一点毛豆清货了，而我们的摊位加上老奶奶一共也就成交5单，我问爷爷要不要吆喝下降价卖，爷爷说不用了，要买的自然会买，不买的也不强求，我一头雾水，最后爷爷给了我5块钱让我去买喜欢吃的冰棒，然后先回家下米煮饭，我听话地照做了。

家里离集市也就步行5分钟的路程，不到半小时我已按爷爷的吩咐办好，于是返回集市准备帮爷爷收摊，老远的距离就看到一群人围着摊位正在抢购，仔细一看，咦，那不正是爷爷的摊位吗？爷爷还一边称毛豆一边嘴里正在吆喝“黑毛豆，不打药的本地黑毛豆，新鲜的黑毛豆！”而篮子里的毛豆这半小时功夫已经卖掉了大半。

看到我走来，爷爷停止了吆喝，吩咐我开始收摊了，我看着剩下的小半篮子毛豆，爷爷说那些不卖了，回家路上爷爷哼着小曲，我问爷爷为啥刚开始不吆喝，爷爷笑着回答说：“我乖孙女可不能吆喝，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叻！”

爷爷将剩下的毛豆分拣，分成了两小堆，他让我将品相好的那堆给隔壁独居的王奶奶送去，剩下的品相不好的那堆，我本以为爷爷是要丢掉的，可爷爷说：“别看这毛豆长得不好，饥荒年代可是救命的种呢，我们呀，任何时候别浪费。”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听到我是爷爷的孙女会高看我一眼，直到后来爷爷葬礼的时候，我作为长孙女念悼念词才知道，爷爷吴三水，男，年生，老党员，年轻时是生产二队队长，自12岁丧母，爷爷父亲同年入赘别家，自小爷爷和9岁妹妹相依为命长大，靠着智慧和勤劳娶妻生子，老党员，年轻时为乡村建设做出杰出贡献。原来我是这样的爷爷的后代。

自此之后的很多年，每次见到毛豆，总能想起爷爷和他的黑毛豆。